剑来 第八百八十二章 花实

“边关的马蹄声不响亮,我们鸿胪寺官员说话嗓门再大也没用.”

“只要沙场马蹄如雷,你哪怕一个字都不说,就没谁敢胡说八道了.”

老人收起手,指了指荀趣,“你们这些大骊官场的年轻人,尤其是如今在我们鸿胪寺当差的官员,很幸运啊,所以你们更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运,还要居安思危,要再接再厉.”

老人双手负后,自嘲笑道:“我那次算是憋出内伤了,一气之下就打算辞官,觉得有我没我,反正都没卵用.”

“在我给朝廷递交辞呈的那天,国师就出人意料地来到鸿胪寺了,我当时毕竟还算是这儿官最大的,就来这边见国师大人,我一肚子怨气,故意一个屁都不放,国师大人也没说什么,不劝,不骂,不生气,跟后来外界传闻得什么国师与我一番坦诚相见,指点江山,没半颗铜钱关系.其实国师就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,如果只在国力强盛时,当官才算有滋有味,那么一国孱弱时,谁来当官?”

老人没来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,可惜不是冬末,尚未大雪.

元嘉五年末的那场相逢,正值大雪隆冬,道路上积雪深重,压得那些松柏都时有断枝声,时不时劈啪作响.

那年国师在离开鸿胪寺之前,就是拍了拍长孙茂的肩膀,面带笑容,心平气和,与即将卸任的鸿胪寺卿说了一番言语.

但是没关系,你长孙茂不乐意当窝囊官,自有旁人挺身而出,你只管退隐山林坐享清福,文人袖手清谈,骂天骂地,大可以放心,以后的大骊朝廷,容得下你这样的书生意气.

长孙茂望向道路远方.

好像依稀看到了昔年一幕场景.

一个双鬓霜白的儒衫老人,在风雪中渐行渐远,就那么离开了鸿胪寺.

长孙茂今天仍是有些话,没有说出口.

比如那年自己被卢氏官员的一句话,气得七窍生烟,其实真正让长孙茂感到心如死灰的,是眼角余光瞥见的那些大骊鸿胪寺老人,那种近乎麻木的神色,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理所当然.

长孙茂继续前行,“我呢,幸逢太平盛世,生在殷实门户,年少成名,官长贤能,家道优裕,娶妇淑静,生子聪慧.遭遇千年未有之变局,朝政清明,兵强马壮,挺然奋起,力挽狂澜.含饴弄孙,如果将来还能有个无疾而终,再有个过得去的美谥,人生如此,可以说是全福了.”

长孙茂突然转头问道:“那个陈山主的学问如何?”

荀趣有些意外,因为上次见面,寺卿大人就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,荀趣也给过自己的那个答案了.

长孙茂抬起双手,轻轻呵了口气,笑道:“作诗有何难,平平仄仄平.”

作诗是这般,为官亦是.可能当国师也是如此?

荀趣听得云里雾里.

意迟巷一处大宅子,厅堂上首坐着一位精神瞿烁的老妇人,双手持拐杖,笑眯起眼望向门外的皇后娘娘,还有一个小姑娘.

老妪在大骊官场,被尊称为老太君.

她只比关老爷子小十二岁,刚好相差一轮,属相相同.

老妪站起身,与皇后娘娘行礼.

先受了一礼,皇后余勉赶紧以家族晚辈的身份回了一礼.

余瑜大大咧咧喊道:“二姨!”

老太君笑着点头.

宋续只觉得别扭至极.

老太君平时都在家乡那边静养.

上柱国姓氏,并不是所有都像袁、曹这样全盘落脚京城.

比如关家的根基,还是在那翊州云在郡.

老太君与皇后余勉坐在相邻的两张椅子上,老妪伸手轻轻握住余勉的手,望向坐在对面的小姑娘,神色慈祥,欣慰笑道:“几年没见,总算有点姑娘样子了,走路时都有点起伏了,不然瞧着就是个假小子,难嫁.”

余瑜哈哈笑道:“好说好说,每年涨个二三两重,用不了几年,很快就当得起’壮观’二字了!到时候改艳和韩昼锦加一块儿,都比不过我.”

皇后余勉笑容如常.

坐在余瑜身边的皇子殿下,只得绷着脸,默默喝茶.

老太君听着余瑜这个耳报神,聊了些京城近期的奇闻趣事.

偶尔点评几句.

“做人嘛,很简单.争取少做几件皱眉事,身边尽量少几个切齿人.路就宽了.”

“袁化境那个小王八犊子,修行太过顺遂,境界来得太快,高手气质没跟上,就跟一个人个头窜太快,脑子没跟上是一个道理.”

皇子宋续依旧假装什么都没听见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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