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来 第九百六十七章 不是第二个余斗

汪幔梦笑道:“怎么就可怜了?我怎么自己都不觉得可怜.”

崔东山搓手道:“没力气去自怨自艾的可怜,才可怜,无可奈何,没法子,还能如何,就这样.”

汪幔梦默然,学那白衣少年,低头弯腰,靠近火盆,搓手取暖.

有些书,滋味太苦,不忍卒读.

汪幔梦出身一个桐叶洲北方的小国,宗主国是那堪称庞然大物的虞氏王朝,曾经是当之无愧的桐叶洲北部强国,如今恢复国祚,虽说大伤元气,可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.

她的师门,是桐叶洲一个不入流的山上门派,旁门左道都算不上,说是歪门邪道,半点不委屈,只不过披了层光鲜亮丽的外衣,在那个虞氏王朝的藩属国境内,也能作威作福,加上许多师门前辈、同辈师姐妹,都是一国公卿的妻妾.除了掌门人是位龙门境的老神仙,相传还有一位闭关多年的金丹老祖坐镇山门,所以她当年上山之初,是很憧憬的,而且充满了骄傲.

但是她那个所在门派,多是女修,师门前辈传授的,除了术法也是房中术.正经道书没几本,春宫图倒是一大堆.

很多明明没有修行资质的少女,只要相貌好,是美人胚子,都收.

据说自家门派真正的靠山,是那虞氏王朝那个作为山上仙家领袖的青篆派,其中一位管钱的通天人物,是个女子,叫苗鱼,又据说她是青篆派高掌门的半个道侣,没有名分而已,苗鱼手握财政大权,比虞氏王朝的户部尚书半点不差了.

有些人,历经坎坷,总能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.

但是有些人生如船搁浅,水道提纲如一线,进不得,退也不得,原地鬼打墙.

好像做多错多,就只能破罐子破摔.就像被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一语中的,说来说去,无非是“就这样”三字.

她曾经与几个同门师姐师妹,还有一拨别家仙府的女修,并排站在一座仙家渡口的神仙宅邸里边,被一拨神色倨傲的谱牒仙师,拉上几个锦衣玉食的世族子弟,朝她们指指点点,睡的就是仙子,山上女修.

对此她早已麻木了.

洞府境,只要跻身了洞府境,就可以脱离苦海了.

但是直到那场导致一洲陆沉的惊天变故来临,汪幔梦也不曾跻身洞府境,她与那些仓皇失措如同丧家犬的师门祖师不一样,她觉得没什么,甚至还有几分解脱意味的轻松,她不愿跟随同门躲入青篆派避难,就找到机会,一走了之.哪里顾得上她,都在忙着凑巧给虞氏王朝的达官显贵,爬上豪阀家主、世家子弟的床榻,在那条逃难路上,门派的名声算是彻底烂大街了,反正直到那场劫难临头,汪幔梦才知道,自家门派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金丹祖师.

在汪幔梦看来,作为女子,真正的活法,大概是太平山黄庭那样的女子.

还有那个大泉王朝女帝姚近之,也不差,都能篡位登基,自己当皇帝了.

崔东山看着她,微笑道:“想不想以后亲眼见一见黄庭和姚近之,近距离看一看她们到底是怎么个活法?”

汪幔梦回过神,悚然一惊,脸色惨白颤声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?!”

显然是勾起了妇人道心中的最大阴霾,这些个“家学深厚”的谱牒修士,玩弄人心和糟践人的手段,实在是让她心有余悸.

再者,一个能够聆听旁人心声的修士,必然是传说中的地仙起步了.

崔东山说道:“你其实也知道山上的谱牒修士,不全是手段歹毒、狼心狗肺之辈,只是跟洪稠如出一辙,赌输了两次,就不敢赌第三次了.你的第一次小赌,是赌自己的传道人,不会对你见死不救,赌输了,第二次是赌自己的心智、手段,女修身份,暂时的委曲求全,忍辱偷生,相信总有改善局面的一天,结果还是输了,看不着半点希望,不得不认命.”

崔东山双手笼袖,“有些话呢,在先生那边,我是绝对绝对不敢说的,在你这边,就没啥忌讳了.”

崔东山指了指外边的大雪,“自古隆冬大雪,冻不死半个有钱人,但是前些年那场帝王将相、达官显贵和谱牒仙师无一幸免的浩劫,就不一样了,好人坏人,富人穷人,都遭殃了,可是最少,至少冻死了很多早就该死、但是在我们看来恶人无恶报’天不收’的人.”

“也对,还是有很多人,在散修汪幔梦眼中,是享尽了福才去死的,这辈子在阳间作孽,即便死了,不管是怎么个死法,好像都不亏.所以你还是觉得有几分憋屈,不够痛快.”

“不用太担心,到了下边,他们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.还债一事,历来报应不爽.”

汪幔梦抿起嘴唇.

一个每天把无所谓摆在脸上的人,可能才是真正有所谓的.

就像汪幔梦由衷仰慕太平山,就去那边游历了,都不敢去太平山的山门口.

好像被她看一眼山门牌坊上边的“太平山”三个字,都是一种对太平山的亵渎.

崔东山笑道:“我跟太平山不熟,但是我先生,与新任山主黄庭,是很要好的朋友,当然别误会,不是你想的那种男女关系,唉,你以后真得改改,别把天下事都往男女事上边靠.如今我家先生还是太平山的记名供奉,所以你要是愿意去太平山修行,我可以请先生帮忙引荐给黄庭,你放心,我可是先生的得意学生,而我的那位先生,只要是他点头答应下来的事情,就没有他做不到的.”

汪幔梦都快被这个白衣少年给弄疯了,满脸神色疲惫,倍感无力道:“崔东山,你到底在想什么,又是怎么想的?”

她倒是不觉得对方是觊觎美色,想要睡她?就这“少年”的容貌,谁睡谁都不好说呢.

崔东山再次翻转手掌,自嘲道:“我确实一直在想我们为何会想,以及如何想.这两个问题,困惑我们多年.”

曾经在杨家铺子,与那个曾经被先生称呼为“杨爷爷”的老人,崔瀺与对方有过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.

杨老头询问那件事如何了,很凑巧,差不多刚好就是今夜汪幔梦误打误撞问出口的问题.

当初崔瀺神魂分离,一分为二.崔瀺观看崔东山的心念,一天之内,念头最少是两个,最多是七万余.崔东山反观崔瀺,最少三个念头,最多八万.“两人”各有优劣,比少,只差一个,比多,相差一万.

要知道这种“起念”,可不是道家所谓的离境坐忘,也不是佛门的打坐参禅,否则练气士的闭关,心神沉浸,收束心念并不难.

至于凡俗夫子,如果误以为睡觉,就可以不起念头,大谬矣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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