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来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此山从此便姓陈

丁道士站起身,走下台阶,与天稽首,对那位依旧不知姓名、道号的符箓前辈,遥遥礼敬.

谢狗又想起一事,乐呵得不行,越想越觉得好玩,忍不住笑出声,她躺在廊道里边,晃荡着二郎腿,“小陌小陌,快快回家.”

丁道士问道:“敢问前辈道场在哪座山头?”

既然打定主意在此盘桓更多时日,丁道士就想要多与这位前辈多接触几次,哪怕不问道法,多问些万年之前的老黄历也是好的.谢狗白眼道:“没有正儿八经的道场,咱们落魄山就没有举办过一场正式开峰庆典.既然小陌都没有自己的山头,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当然也没有.可能第一位

获此殊荣的,是那山脚看大门的道士仙尉吧,之后那几个元婴境才会跟着补办,我们山主有心了.”

丁道士无言以对.

剑气长城的老聋儿,眼前这位前辈,再加上她的那位道侣.

陈先生这座才刚刚拥有宗字头名号的落魄山,好像站在此山之巅的大修士们,有些……拥挤啊.

真武山.

原本阳光普照的天地晦暗不明,如被层层云雾罩住山头.

山外,一尊青衫背剑的巍峨法相,凌空蹈虚,往山走来.

行至真武山的山门牌坊外边,剑仙身高已经与常人无异.

如一尊神灵夜游人间,缩地山河,万法不拘,光阴无限.

山中有一位中年容貌的祖师爷,走出主殿,亲自下山待客.

时隔多年的一场重逢,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,历历在目.

双方见面如摊开一幅笔墨未干的画卷.

这个好像相貌、气质没有半点变化的中年男人,就连装束都一如当年,身后背剑,腰间悬符.

他正是当年将马苦玄带出骊珠洞天的那位兵家修士,马苦玄名义上的传道人,暗中的护道人,双方有师徒名分.恍如置身于一幅光阴画卷走马图,携手故地重游,男人环顾四周,微笑道:“栩栩如生,真假难辨.一个当年想要活命都不容易的草鞋少年,有了如此好手段,如

今已经问礼正阳山的陈剑仙,就可以多说几句了.”

没有半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迹象,反而主动揭开当年那场对话的“楔子”,都不用陈平安开口提醒他了.

画卷当中,地点是小镇外的神仙坟.男人与少年说了一番他的道理.“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,答应就点头,不答应就继续沉默便是.如果觉得不公平,不甘心,再如果你还能侥幸从老猿手底下逃生,那么以后离开小镇,可以去真

武山找我,讨要你以为的公道.”

少年脸上没有任何愤满神色,眼神明亮,只是回了一句,“如果有机会,我会的.”

作为局外人的那个“马苦玄”,那会儿明显也想说点什么,结果就被男人用一句话顶过去,“死人更没资格跟活人撂狠话.”

陈平安此刻更多视线,是在宁姚身上,还有那个手持短刀的泥腿子少年自己,怎么看怎么与宁姚是天作之合.缓缓收回视线,陈平安让画卷人物都暂时退场,双手笼袖,散布在这座尚未被大骊王朝改为祠庙的神仙坟,微笑道:“前辈当年这番言语,凭直觉,听得出来,对

我没有任何恶意.不过说实话,我一开始并不理解这个道理,在之后的一趟趟远游路上,我就反复思考,嚼着嚼着,就嚼出好些余味来.”男人走在一旁,开诚布公道:“至多就是对你没有什么敌意.可要说有何善意,倒也谈不上.当年只是怕你年纪小,尤其是有心仪女子在旁边看着,容易一个热血上头,冲动用事,在真正成长起来之前,就误了前程,在这边栽了跟头,导致你我结怨更深.真武山的某位祖师,在自家地盘刁难一个晚辈,这种事情,传出去

也不好听.”

他确实很早就看出了陈平安有拳意上身.陈平安自顾自说道:“前辈是修心修力两成的兵家高人,故而身处山中看山外,以上五境的神仙,看待凡俗陈平安,同样没有任何恶意.除非是置身战场,才会对谁有敌意.我跟马苦玄过招的神仙坟,不是前辈的战场,故而毫无杀机,更无半点杀心.我甚至毫不犹豫,如果不是我赢了马苦玄,而是马苦玄胜过我,他再想

对我痛下杀手,前辈都会一样拦着.”男人点点头,“会拦着你杀他,也会拦着他杀你.对马苦玄有所偏心,是山门身份使然,同时不至于对他太过偏袒,是我个人性格导致,不允许我行手段下作之事

.”

说到这里,男人神色古怪起来,“气势汹汹而来,旧事重提,难不成并非兴师问罪,总不会是来这边与我道谢的吧?”

陈平安依旧是自说自话,“但是不知道前辈有没有意识到一点,桓澍依旧怀揣着一种无形恶意而不自知.”

第一次被陈平安直呼其名,男人收敛笑意,“愿闻其详,为我解惑.”

不识天地真面目,只缘身在红尘中.

看架势,陈剑仙是要先礼后兵?!

桓澍却发现陈平安只是笑着与自己对视,暗示自己,既然谜底在自身,解铃者便是自己?陈平安却是心思急转,桓澍在真武山的辈分不低,据说是当代山主岳顶的师弟,但是除去桓澍在真武山的那份履历,桓澍的根脚来历,却是一团迷雾,就连大骊谍报都没有任何记载,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批注,此人来自中土兵家祖庭.由于自己有个好师兄的缘故,再加上再次见过了兵家初祖,真武山又有个余时务……何止是神游万里,再加上陈平安选择以“遗忘”关键词汇、人事来囚禁神性,经常是瞧见了、听见了什么作为开启门扉某把钥匙的关键词汇,才会临时记起些什么,所以此刻所想,就有了岁除宫吴霜降,再一路延伸出去,犹有被吴霜降收拾过一次的皑皑洲韦赦……这些如钓起一连串“鱼获”的心念,和枝蔓繁芜,大火燎原

……是完全不由自主的,陈平安也只能想到就算,而且必须重新一一自斩念头.桓澍恍然道:“是了.原来如此.人之言语恶意,确实可分三种.第一种,比如市井坊间的恶语相向,最为浅显.第二种是更为含蓄的,根本不用在言语内容、文字措辞上着力,而是一种阶层对低一等、低数等阶层的俯瞰和轻视,陈山主先前评价,还是说得客气了,我这真武山兵家修士,与泥瓶巷陈平安说那番话,便在此境,最后一种,确实隐蔽,难以自觉!因为已经是来自……桓澍所处片面世界,对陈平安所处片面世界的那种无形恶意.双方至此境地,相信已经无需言语,

不用谁开口说话,便有天壤之别,善恶自明.”

来自言语者,来自说话之人的所处阶层,来自整个世界.

男人不停喃喃自语,陷入一种们心自问的玄妙境地,“道在吾哉?道在汝哉?大道在无垢青天中,在泥泞黄土间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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